琉玥无双

四章桃源惊宴

 

       国殇结束了，京城迎来了开元以来的第一个“社交季”。三月桃花天，宁安公主在京郊别苑漱璎居举办了一场桃源宴。看着一园子的落英缤纷，听曲品茗，本是一等风雅之事。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，可惜了这大好春光。新进的长公主想借此机会物色一些将来能为她在宫中行走的人。赴宴的名门闺秀中也有待选的秀女，也不乏有向公主靠拢的。个中的明争暗斗，映射着当今的朝堂和后宫。各路才子佳人，各怀鬼胎其中的暗流涌动，确实比这满园单调的桃花更为精彩。

       宴会设在漱璎居的桃林涧。宾客顺着园中水涧而坐煮茶论诗，大有仿效古人曲水流觞的韵味。桃花被春风吹落，有的落在赏花的小姐发间，鬓鸦如云点春香，缓缓移步，浮香暗动。有的落在少年的砚台上，端砚气势磅礴重岩叠翠的镂空雕刻上，惊艳一抹粉色，使得这坚硬的砚多出了许多柔情。有的则落到了水涧中，顺流而下不知去处。

        在席中端坐着一位面生的小姐，蔚蓝和雪青相配的礼服绣着玉堂春。鬓间一组镶嵌碧玺的点翠发簪，远山黛桃花妆，衬着她绝美的姿容，不显山露水却高雅清丽。在这群芳斗艳的宴会中注意她的人不多。她一直仔细地留意着四周，把每个人的一言一行收入眼底，好像整个宴会的细节都记在心中。她就是新复职不久的兵部左侍郎曹正谦的妹妹曹玲悦。

       主座上宁安公主向着她的位置看了看道：“先帝还在的时候，曾经带着本宫一同到过杭州，当时先帝听了曹小姐的一曲琵琶便御口一开，说曹小姐的琵琶是天下一绝。现在好几年过去了，不知曹小姐的技艺怎么样了。还能再弹当年的曲子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公主金口一开，引来大家的议论，他们暗地里打听她的来路。曹玲悦起身上前见礼，动作从容不惊。“回长公主殿下，自从得了先帝这句赞赏，这几年半刻也不敢懈怠，每天勤加练习，希望不辜负先帝的赞誉。不过自年前就没有再练了，怕是有点生疏了。”

     “国殇期间的确不宜奏乐的。可是现下孝期已过，就用那首曲子怀念过往吧！”长公主话里略带着哀思。

     “是。能为长公主弹奏此曲是小女子的荣幸。”

       不少公子小姐向她投向好奇的目光，究竟是怎样的曲艺才能让长公主如此念念不忘，才称得上是天下一绝呢？

       片刻后，曹小姐的贴身丫鬟取来了她的琵琶。她也净过手，接过琵琶。这时丫鬟的嘴唇小幅度地开合着，像是无声地说了什么。这些细小的动静其他人当然不会注意到。这是丫鬟“说”给曹小姐“听”的，曹小姐也从中理解了丫鬟的话。“照计行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她抱着琵琶坐到众人中间，转轴轻拨几下调音。几声清脆的声音过后，如碎玉一般清润的声音，把在座的各位带进了春江花月夜。

        迤逦的曲音在指间滑动，柔滑，如明珠落盘，清脆，如碎玉裂帛。弹到幽静辽远之处，仿佛能感受到，有虫蚁跳动有鸟兽嘶鸣。一曲春江花月夜能弹到如此境界，实是让人惊叹。曲尽通幽，一曲终了还仿佛余音未过。

       宴会上沉静了好一会儿。直到一个声音悠悠响起。“果然不负盛名，这一曲尤胜从前。为了不辜负你这技艺，本宫把从皇上那里新得来的弄月琵琶赐予你吧！”

       曹小姐把手中的琵琶交接丫鬟手中，上前谢恩。“谢长公主赏赐。”

      公主挥挥手一位侍女捧着一个精美的锦盒上前，曹小姐拘着礼接过侍女手中之物。公主笑道：“起来吧！好的琵琶也需要有知音之人弹奏。”

       她起身把锦盒打开，里面放着的就是那把有名的弄月琵琶。她轻抚琴弦，发现这琵琶有点不对劲，弦的震动有些异样。她觉得琴腹里面似乎藏着些什么。他合上锦盒和公主对视说道：“这御用之物果真不同凡响。玲悦必定好心收藏。”公主也是会心一笑。

 

       琵琶一曲过后宴会还在继续，不过曹玲悦以身体不适为由离席了。申时已过天色有点灰暗。她和她的丫鬟交代了几句，就独自一人带着公主的锦盒，走到了园中比较偏僻的亭子里。

        其实自她离席后，她就一直被一个黑影跟着。她只身一人穿过长廊，走向偏僻的亭子，似乎是要把那个黑影引到无人处。

        就在她踏进亭子的那一刻，一阵冷风向她背后吹来。她察觉到了什么。身体轻轻一转，左手一挥，两只暗标从她衣袖里飞出。“咚！”的一声，一把手掌长的黑色小刀插到了她背后的柱子上。

     “你不是曹玲悦！你是谁？”那个黑影从亭子周边的树上滑下来。从身形和声音来看，这个蒙面的黑衣人是个女子。她十分惊讶，曹玲悦怎么可能会用暗器，而且还能连发两枚飞镖，一枚打偏他的飞刀一枚插入她的右肩。这个假曹玲悦必定是个暗器高手。是计划有变？不过无论计划怎样，眼前的这个人必定要杀。行动被发现就要灭口，这是刺客的规矩。黑衣人杀意正浓，一击不中，又发一刀。黑衣人见识过“曹玲悦”的身手，这第二刀更为狠绝。

       黑色的飞刀又一次逼近，曹玲悦，不，应该说是贺小梅，知道了飞镖上的麻药对她没用。

要完全避开这一刀也实在不易，他看到她腰间配着一把短剑，于是灵机一动。扔开右手抱着的锦盒，迅速地发出一镖，黑衣人以为“她”又要打偏她的飞刀，于是抽出腰间的短剑。短剑半尺来长，出鞘时寒光乍现，显现剑身上的纹路，曲折婉转，宛如鱼肠一般。她正要向“她”攻来。

       小梅发出的一镖，出手其实非常刁钻。动作故意漏出破绽，引她攻向他的心肺。果然如他计算的一般，她一剑刺来。就在一刹那，他左手亮出折扇，锁住黑衣人右手刺来的剑。同时他刚刚右手发出的飞镖，没打中黑衣人的飞刀，却刚好正中她后背的风门穴。

       黑衣人后背受伤，踉跄地后退了几步。可惜小梅也为此付出了不轻的代价，他迎上了那一飞刀，那把冰冷的小刀正插在他的右臂上，而且从他的感觉上看来，这刀有毒。

       黑衣人见“她”脱力跪到地上，又听到远处传来脚步声，有人靠近！于是她拿起地上的锦盒，运起轻功逃跑了。

       小梅也没心思理会黑衣人了。他整个人倒在地上，一手拔出那把飞刀，黑色的血从他的伤口流出。辛亏他提早吃了辟毒丹，不然这狠辣的毒会瞬间取他性命。他的五感逐渐开始丧失，最不妙的是，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开始变慢，呼吸也越来越困难，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似的，眼睛也快要看不见了。看来辟毒丹不足以压制这毒。在这危急关头，他从腰间摸出一颗红色蜡封药丸。捏开蜡封迅速地服下。

       不一会儿，他感觉到有人把他扶起。虽然他看得不太真切，但是从身形力道和微弱的气味来判断，扶起他的人是柴胡。

     “喂！你醒醒！小梅！” 他想开口说些什么，但这时药效开始发作，他什么都说不出来。

头疼一阵阵地袭来，他只能把眼睛睁地大大地，但是又什么也看不到。耳朵嗡嗡地在响，像是有虫子在他耳朵里面乱蹿，仔细听又像是有人在说话。是个熟悉的声音，是个女人的声音“……沈家的行医札记，你必定要像娘亲那样牢记在心……”。又仿佛是个沙哑刺耳的男声“滚吧！这小小戏班容不下你！别再让我见到你……”脑海中的声音随着头上的巨疼慢慢远去了，随之他也失去了意识。

 

 

 

       刺客，是一个江湖闻名的杀手组织。只要你出得起价，他们能帮你取任何人的性命。他们失手的次数不多，因为派出的杀手一旦刺杀失败，就会有其他的人负责“善后”。善后的人会杀掉目标和失手的刺客。所以，黑衣人心里再清楚不过，她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。没想到刚从关外回来的第一笔生意会出这样的乱子。没收到组织的任何消息，计划也和说好的不一样了，全部都乱了套，难道是被人算计了？她把从宴会那里夺拿来的锦盒烧了，现在她也没闲工夫去管那个叫曹玲悦到底怎么样。风门穴上的飞镖不知道是被涂了什么药，她觉得体内真气混乱。现在急需一个安全的地方疗伤。她没有回到她在京城的落脚点，只是仓促地找了个人迹罕至的树林躲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她利用林子四周的树木布置好锋利的天蚕丝。天色昏暗，一般人只要靠近她疗伤的地方，就会被这些锋利的丝线大卸八块，武功高强的人也不敢轻易靠近。即使是有人靠近，她也能从手中丝线的震动得知敌人的位置。她坐在地上，正要设法拔出背后的飞镖，这时候有人来了。对方穿着劲装，站在她正前方一动不动。

       站着的男子看她一副戒备的模样于是淡淡地说道：“你放心，是我毒医，我不是来善后的。爷要我给你传话，你的那笔生意作废了。”他的语气平静，像是一位超乎物外的高僧。如果忽略掉他身上隐约散发的杀人者的气息的话，他的打扮和语气的确像一名僧侣。

      “你什么意思？”看她手握着短剑不为所动的样子他也很无奈。“看你的样子，你也不会相信我说的。”他说完就向她扔出了一个小锦囊。一道寒光闪过，锦囊被她用短剑劈开，一只白玉扳子掉落。

       她盯了他一眼。“你差点害我砍坏了信物。”她小心地捡起玉扳子，打开上面绑着的信。上面清楚地写着“刺杀曹玲悦任务收回。清理掉坏事的人，酬金照旧。”是爷的字迹，信物也是真的，不过刺客居然会有收回刺杀令的指示。这么多年来她从来没听说过会有这样的指令，她感到诧异。她抬起手，带着几个铁指环的手指动了几下，四周的天蚕丝就松开掉到地面上了。“这居然是收回刺杀的指令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？那人中了你配给我的毒居然没死？”她只好问眼前的鬼医。

     “爷突然决定要收回任务。本来昨天就应该派人来通知你的，但是信使一直没找到你。后来爷得知那人没死，我就接了来通知你的活，爷要我顺便给你带句话。他说，为了顾及刺客的声誉，你务必要清理掉那个坏你事的人，不然癸巳的名号就要由其他人来顶替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听了鬼医的话，她想了一阵说道：“癸巳明白，感谢爷的不杀之恩。定会完成这次指令。”

      “看来你伤得不轻，让我看看你的伤口。”鬼医走到她背后坐了下来，抽出小刀割开她的衣服查看她的伤口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中了那人两枚暗器，一枚中了右肩，我已经拔出来了，上面涂的是麻药。只是后背的我自己弄不出来，不知道上面涂的是什么，它使我的气息混乱。”暗器插得深，鬼医用小刀剖开她伤口才能把飞镖取出。

       帮她包扎处理过伤口后，他仔细研究着这枚飞刀。这是一把奇怪的梅花镖，癸巳转过身，看他若有所思的样子就问道：“这镖上抹的到底是什么毒？”

    “这不是毒，是一种特制的麻药，和一些能延缓伤口愈合的药，这些药加在风门穴上催化了药性，所以即使像你一样受过抗毒训练的人也扛不住。不过这上面的成份复杂，我也无法应付。倒是这梅花镖，你知道那个坏你生意的人是谁吗？”他语气依然平静，像是说着跟他无关的事情。

     “我还不知道，不过应该不难找。你认得这镖？”

     “我不仅认得这镖，我还知道那人是千面戏子。本来想去见识一下那人的本事。不过还是算了吧！如果你要下手杀他，记得先养好伤才动手。”他站起来的时候看到她的狼狈样子，把自己的外衣脱给她披着。正准备动身离开。

     “我以为你会对能解你的毒的人下杀手。”

     “我不是不想杀他，只是答应过师傅，不能惹用这种梅花镖的人，并且不能杀他。”

     “你师傅？她不是已经被你毒死了？”

     “我也不是要遵守与师傅的约定。我只是很好奇，到底发生了是什么事，能让她老人家如此忌讳那个人。我想知道真相所以我不会杀他。不过我也不会干预你杀他。”

     “真不明白，杀就杀哪有这么多事。”癸巳不明白他的执着，她行事一向直来直去从来不多想。

      “你当然不会明白，你只是一把杀人的利器，没有人的感情。” 鬼医看了看她留下这么一句话就离开了。

 

 

 

       一天过后，王大人的案子也已经审理完毕。小梅当日假扮成曹玲悦参加宴会，在得到了公主的锦盒后，就让扮成丫鬟的燕三娘就趁机把藏着账册的锦盒运走。他拿着假的锦盒走到偏僻处，目的是要抓住那个刺客派来的杀手。可是柴胡赶到的时候还是让那个杀手给跑了。虽然证物证人保住，案子破了，王大人被关押问斩。但是小梅一直昏迷，他们也没办法。离歌笑甚至请来了老朋友来给小梅看病，可惜连曾经的御医国手没看出小梅的问题来。先下小梅终于清醒了，一枝梅众人一直悬着的心也放下了。

       看见他醒来，燕三娘第一个上前关心道：“梅梅你整整晕了一天多了。你现在还好吧！”

     “我没事。”他看看四周发现这是自己的房间里。于是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易容面具已经摘下了。

     “三娘，现在什么时辰了？”

     “亥时了。”

     “都怪俺！要是早点赶到不就没事了！”坐在一边的柴胡锤着桌子非常自责的样子。

       小梅从床上坐起来，看到一枝梅全部都集中到他房间里了。“这不怪胡哥。是我的判断出了错。我应该拖住时间等胡哥来，不应该和她缠斗。” 

      离歌笑看他脸色气息都很正常的样子，给他递上了一杯茶问道：“你遇上刺客了？当时的情况是怎样的？”

       小梅接过杯子回忆起当时的情况。

    “我和三娘接头以后，我就隐约发现有人在跟踪我。那人的飞刀使得无可挑剔，可惜我的药对她作用不大，不然在她发第一刀的时候，我就能擒住她了。她现身再次发刀的时候，我看她身上带着短剑，以为那是她以防万一配用的，才假意发镖打她的飞刀，引她近搏斗。使暗器的人近身攻击一向不行，我是知道的。我听她的声音和看她的身形，知道对方是个女子。想着大家都是不擅长近身搏斗，我是个男人体力和体型上都能占上风。但是当她拔剑后我就后悔了。原来她最好的功夫是短剑近身搏击。我摆平她的攻击后，为了让她中我发的镖，我只好迎上她的飞刀。幸好我发的梅花镖中了她的风门穴，穴位加上我镖上得药，她只能选择撤退，不然我就麻烦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这时三娘有点不解，当时小梅他是穿着护身衣的，刺客攻向他的心肺，他直接挨她一剑也不会怎样吧！干嘛还有迎上那把飞刀呢？“梅梅的药居然对她无效？太不可思议了。不过你穿着护身衣，也不用为了当她的剑，使得你自己中了她的毒啊？”

       回想起那把鱼肠剑出鞘的寒光，小梅打了个冷战。他猛地灌了一口茶压压惊。“因为她用的不是一般短剑而是鱼肠剑，能破三重甲的鱼肠剑。何况我提早服了辟毒丹，一般的毒也不会要了命。没想到这次要动用赤炼菩提才压住的，我推断这是混有见血封喉的毒药。”

     “鱼肠剑，剑长半尺，专用于刺杀。再加上这诡异的毒，即使娘娘腔和俺联手，俺们也未必能擒住那女人。看来王炫那厮确实是下了重金请刺客当中的高手出手！”

       说到王炫小梅马上想到了王家的案子。“对了胡哥！案子怎么样了？”

       提到今天的判决柴胡异常兴奋。“说起来就大快人心啊！案子今天结了，王氏父子贪墨修城款项，谋害两名朝廷命官，三天后问斩，家财全数收入国库。而且另外拨款重修有问题的城墙。”

     “虽然这样，但不见得事情就这样结了。我们这次惹上的是有名的杀手组织刺客。” 离歌笑的话无疑是向大家泼了一盆冷水。

       想到这里小梅打了个寒颤。“我当时易了容还改变了身形，他们大概没那么容易找到我吧！”

     “娘娘腔你先别怕，即使是真的找上门来，有俺在呢！怕个屁啊！”柴胡摆出一个江湖老大的架势，来安慰小梅，但是这招似乎作用不大。

     “好了！今天就到这里吧！小梅才刚刚醒来，要好好休息。这几天大家都要警惕一些。”离歌笑说完大伙就各自回房了。小梅的房间里就只留下他自己一个人了。他估摸着自己昏迷的时间计划着调整赤炼菩提的配方。没想在赤炼菩提的刺激下，居然会想起那些陈年的往事。想起脑海里的那把嘶哑的男声，他不禁喃喃自语道：“不知道童先生现在过得怎么样了？”回忆起过往，他进入了沉思。